消解“传统”与“现代”的边界

不久前，《王者荣耀》刚刚渡过了它的2023共创之夜。和往年一样，活动上仍然有许多传统文化元素，例如《碰见胡旋》《碰见飞天》《百鼓争鸣》等，都是敦煌主题。玩家对此也十分熟悉——敦煌皮肤是游戏中最受存眷的系列皮肤之一。

如今是个回忆的好时机。对《王者荣耀》来说，传统题材的皮肤当然不行敦煌系列。远至先秦，近至当今，《王者荣耀》的取材范畴决定了它有着相当宽广的取材空间。它也十分乐于出传统文化主题的皮肤，我粗略数了两遍，如今它已经有59款传统文化主题的皮肤了。

《王者荣耀》是传统文化相关皮肤最多的游戏吗？我不晓得。但就算是，也丝毫不让我奇异，时至现在，即使不像《王者荣耀》那么多，在游戏中呈现传统文化也不是件奇怪事了。

《高山流水》就是《王者荣耀》推出的传统文化皮肤之一

人们也很习惯如许的工作，若是不细想的话，我也是如斯：传统元素呈现在电子游戏那种新潮玩意儿中已经稀松平常了。可在记忆中，工作仿佛并不是如斯，在我的学生时代，那时候的“传统”常常被视为某种和当今对立的工具——当然它是好工具，但它是另一种好工具，以致于人们常常要零丁说“庇护”它。

如今，“传统”和“现代”的边界似乎没有那么清楚了，人们也不再那么锐意地谈起“庇护传统文化”。那当然是一件功德，极度的重视往往表示了工作处于某种危险的形态，只要小心隆重才气使之维持。可现现在，“传统”以一种更新潮的体例天然地呈现于流行文化中，人们自若地运用它们。

《王者荣耀》当然参与了那一过程，并做出了本身的奉献。现实上，你完全能够把那篇文章看做“传统文化能以哪些体例呈现在电子游戏中”的介绍，并且，仅仅是《王者荣耀》的例子，便足够支持起那个话题。所以，我想谈谈在《王者荣耀》中让我感应非分特别感兴趣的几款皮肤，以及一个让我猎奇的问题——那种改变是若何发作的？我们要如何才气做得更好？

人们对“再现典范”那件事的热情从不用退。所以在许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王者荣耀》与敦煌研究院合做，推出杨玉环的皮肤“碰见飞天”时丝毫不感应惊讶。若是一个中国的游戏创做者想要从传统文化中寻找灵感，怎么会错过敦煌呢？而要在敦煌中寻找点什么工具，还有什么比飞天更具有代表性的吗？

于是，你看到了“碰见飞天”中阿谁反弹琵琶的典范形象。此中有着太多人们熟悉的元素：敦煌、飘带、飞天、反弹琵琶。当然，它有现代的画风，契合《王者荣耀》的美术气概，但人们毫无疑问可以一眼认出来它来自哪里，取材何处。

那就是传统的力量。很大水平上，“典范”背后是一整个文化配合体，是一群人对一群符号的配合记忆，只需要两三个字，十几亿人就能拥有配合话题，那实是一件了不得的工作！

“反弹琵琶”很容易唤起人们配合的文化记忆

很大水平上，《王者荣耀》的一些皮肤是在“唤醒配合文化记忆”那个标的目的上的延展。孙悟空的皮肤“齐天大圣”“美猴王”、三国时的五虎上将、项羽与霸王别姬，所有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都可以间接唤起人们配合的文化记忆。

汗青带来了文字，但只要年代略微再久一点，文字自己也会成为汗青的一部门。诗歌辞赋就是极好的例子，在“配合的文化记忆”中，它们从不缺席，同样成为了《王者荣耀》皮肤的灵感。例如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王勃的《滕王阁序》，都被创做成了角色皮肤。

诗词成画那件事很好地表达了“文化流转”那一主题。中国古代历来有题画诗的传统，那是一个按照画做写诗的过程。按照名篇来画皮肤就像是那件事的翻转，无论哪种，文字和画做的流转间都有着配合的主题，那些主题依靠差别的载体传承千年。

能够说，那就是人们强调“庇护传统文化”的价值，那是一份贵重的无形财富，它依靠被人熟知而强大本身。从那个立意上来说，我尤其喜好关于白鹤梁的许多故事。

白鹤梁是位于重庆市涪陵区长江南岸江中的一座千余米长的天然石梁，在梁上有100多幅题刻，包罗黄庭坚、墨熹、王仕祯等人的做品。那些题刻在长江涨水时被江水吞没，枯水时显出水面——那自己就是一个文化上的奇景了，更不消说还有水文站如许的科学记录价值。

不幸或幸运的是，修建三峡大坝后，白鹤梁所在地的水位将会上升，不再能周期性地露出水面。但我们并未永久性地失去它，白鹤梁最末接纳了中科院葛修润院士提出“无压容器”水下原址庇护计划，而旅客能够通过专门的水下通道参不雅它——如今，白鹤梁是一座水下博物馆。

在我看来，白鹤梁是最间接地展现了“文化”的嵌套特征。它上面的每一个题刻，都是无形的文化与有形的碑刻的连系，毫无疑问是贵重的传统文化的一部门；它们的组合成了一片特殊的“碑林”，更增添了其价值；而那片碑林又因奇特的地貌特征周期性地呈现，再使之愈加稀有；最末，人们用水下博物馆的体例将之永久留存，用一个奇迹庇护了另一个奇迹，为那个传奇的故事增添了新的一笔。

再看《王者荣耀》皮肤“白鹤梁神女”时，你或许会意识到那个故事在必然水平上还在延续。现实上，“传统文化”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重提的某种工具，而是一种在时间中不竭流转更迭的工具。每一次再现，素质都是再缔造。

游戏皮肤也是如斯。

“白鹤梁神女”的皮肤也是对更迭的文化的再缔造

在全中国348个戏曲剧种里，越剧以“全女班”演员阵容独树一帜，此中最有特色的是以女性演员来饰演青年男性角色的“女小生”。《王者荣耀》的皮肤“梁祝”据此有奇思妙想，让上官婉儿穿越次元，拜师越剧名家，成为了越剧团女小生演员。

人们或许没有意识到，其实上官婉儿是比越剧“有汗青”得多的元素。现实上，固然做为各类戏剧的一员被视做传统文化，但越剧的汗青仅有百余年，是一种不算太古老的文化形式。

人们时常忽略文化本身的变革。当提起“传统文化”的时候，一些不雅念就主动浮如今脑海，它们来自多久前呢？不查材料的话我大多也说不太清晰，只模糊觉得：“大要成百上千年吧？”可现实上，它们的变革比人们的觉得老是要大一些。

再举一个例子吧。《王者荣耀》甄姬有一款皮肤“游园惊梦”，就取自昆曲《牡丹亭》中的典范曲目《游园惊梦》。比起“年轻”的越剧，昆曲要成熟得多，它在元明期间便已降生，而且颠末了相当长时间的变革和开展。

关于文化缔造来说，每一次创做都意味着一系列过程中的一环。拿“游园惊梦”那个皮肤来说，它来自昆曲《牡丹亭》；那显然改编自明代剧做家汤显祖的传奇《还魂记》；而《还魂记》又取材自收录于《承平广记》的唐传奇《离魂记》。

你看，唐朝（或者更早）的故事履历了数次改编，最末呈现在一款手机游戏中。看上去，“手机游戏”和之前的所有环节差别很大，但是，此前的每一步，无论是唐传奇，仍是元传奇，或者是昆曲，都是阿谁时候的“流行文化”，广受欢送。

那是“典范”的另一个力量，除去配合的文化符号外，它老是能在新时代找到新载体，以稍显差别的文化样貌再次呈现在人们面前。从那个角度来说，“游戏皮肤”也不是那么新颖的一件事了。

《游园惊梦》的生命力在手机游戏中延续

那也表示了整件事胜利的法门：要做到满足当今的不雅寡。现实上，《王者荣耀》之所以可以推出那么多传统文化主题的皮肤，起首仍是因为那是一款如斯流行的游戏，其次是那些皮肤——哪怕你不在意任何文化之类的工作——起首是都雅的。在此根底上，我们才气够讨论更多的工作，而不至于曲高和寡。

《王者荣耀》确实做了更多的工作。在与敦煌研究院的合做中，最令我印象深入的即是项目组和敦煌研究院的严谨，它们在皮肤的细节处都有相当严酷的考据（那一点能够看看我们之前写过的敦煌皮肤相关的文章），以至还参考了许多最新的学术研究功效。无论是“雷公鼓到底声音是若何的”、“胡旋舞姬最早来自哪里”，仍是“九色鹿的在哪个窟的哪一面墙壁”、“飞天皮肤应该参考哪个时代的容貌”，我相信，周年庆晚会上的敦煌系列节目，浓缩了那款产物八年的文化仰望。

游戏中的元素同样能够成为人们理解文化的契机

那种严谨让我不由再次想到，“传统”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再过几十年，或许属于信息时代的工具也能被称为“传统”。

又或许，底子不消几十年。

我们如今讨论的是“传统文化”，对吧？我有些踌躇要不要将裴擒虎的皮肤“李小龙”纳入讨论范畴。李小龙是活泼在荧幕上的人，根据咱们的尺度来说，他完满是个现代人了！但从另一面来说，李小龙确实唤起了浩瀚的文化记忆，同时，他的荧幕做品现在看来也完全足够称得上是“典范”。

我想，李小龙或许恰是处于走向传统阿谁位置的中间地带上。颠末了必然的时间，人们喜欢、而且承受了他——不是说做为出名演员的他，那当然早就被承受了，而是说做为传统文化符号的他。

“李小龙”也成为了一款很受欢送的皮肤。那让我有点儿不测，在我的印象中，《王者荣耀》的用户遍及较为年轻，而李小龙先生……已经离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人们仍然用实金白银表达了本身的立场。

李小龙皮肤在玩家中大受欢送

又或许，那件工作毫不奇异。究竟结果，在《王者荣耀》推出的浩瀚皮肤中，比李小龙更古早的元素良多，玩家们大多都欣然承受。就像之前提到的，我不太想区分玩家们承受的是“现代的游戏”仍是“传统的文化”，你没法子分隔讨论，掰开来说清晰哪些群体为哪个部门付费。现实上，工作早就是一个整体，关于那些包罗“传统”的内容，玩家们将其做为一个整体承受。

《王者荣耀》有那么多玩家，我们当然能够说它有理由阐扬本身的影响力，承担些社会责任，为传统文化的传承尽一份力。但我不想那么说——虽然它确实已经那么做了——若是你将之视为一个整体，就会发现那并非一个新载体带旧内容的形式。

有时候，我会对 “在游戏中传布传统文化”那件事感应有点儿猜疑——那种猜疑其实贯串了我在那个行当里的几乎全数时间。

我自己也偶然写点很欠的工具，有头没尾的小说，高中到大学期间我的小说配角都是外国人名字，故事也发作在架空的世界，之后我越来越喜好用老张老王，再之后我起头试着用哈尔滨方言（其实通俗话根本一样）和一点儿北京话。我用那些工具并非某种锐意思虑后的成果，而是在某个阶段，我起头意识到我本身是被什么工具所塑造的。我的思虑和认知都能够在某种水平上追随到泉源，那些我从小就听到的歌曲、看过的图像、听到的故事塑造了我。让我觉得亲热和共情。也让我可以更好地领会本身。

我国的游戏行业也一样履历了那个过程，我们发现我们对某些工具感应非分特别亲热，那些亲热感并不是凭空而言，它们在我们小的时候，在我们无法读书，无法表达，以至无法思虑的时候就起头影响我们，并将我们塑形成今天的样子。我在那儿不想说那些狭隘的民族主义的论调，我想强调的是，寻找本身，发现本身，找到是什么塑造和影响了本身，那是文化昌隆的重要特征。从客不雅上来讲，文化的昌隆反映的其实是国度、民族或某个载体的繁荣、强盛和自信。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一个一定的过程，当人们不再为生计忧愁，就会寻找娱乐，当人们有了足够多的娱乐，就会起头寻找意义，当人们起头存眷意义，就必然会起头察看本身，几乎所有的问题最初城市被归结为——我是谁，我从何而来。而那个寻找的过程，很大一部门就要回归到本身生长的履历——所谓“传统文化”，恰是在一代代人群中持续阐扬影响的文化产品。

还有一些我国特有的天然生物，它们同样是“我们”不成或缺的一部门

而详细到游戏，详细到《王者荣耀》上，《王者荣耀》既主动地担负起立异演绎、传布传统文化的责任，也同样是传统文化被越来越多人承受以至逃求的潮水映照。游戏中原来就有许多属于“传统”的工具。它既是因，也是果。不谈皮肤，就让所有的角色和那些出名的人物毫无联系关系，那款游戏将会丧失几魅力？

现实上，《王者荣耀》供给的是一种现代的演义，那种演义中天然而然地带有传统的工具，却以一种新的形式被全新的不雅寡采取——而我也始末认为，“传统”和“现代”的边界没有那么清楚，重要的是有一个好的做品。好的做品不单可以发掘传统、庇护传统、也可以给传统文化添加时代的色彩，让本身的影响力成为文化符号的一部门。

最末是好的做品将古今之人联络在一路

那种工作在过去几千年中不断在发作。当我们在说“传统文化”的时候，我们说的并非死板、原封不动的工具，而是在连结内核的前提下随时代变革而展示出新风貌的有生命力的产品。好比孙悟空，自宋代《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呈现孙悟空的角色原型“猴行者”以来，那个角色不断在被无数的人继承和演绎，同样的符号在漫长的汗青长河中不竭被创新，稳定的唯有自在、叛逆和忠实的内核。

每一种文化形态都在传统文化被继承和开展的过程中奉献过本身的力量。那件工作传说做过，故事做过，杂剧、评书、小说、绘本做过，戏剧、歌曲、片子也做过。如今，是由游戏来做那件事了，并且我希望它能做得更好。